曾本之说:“以后每天上班,先将自己的门牌擦干净。”
万乙带着欢天喜地的表情离开后,曾本之在走廊里走了走。
南边隔壁挂着“楚才晋用”门牌的办公室是马跃之的,到现在还锁着门。再往前走,那扇挂着“楚越之急”门牌的办公室是为郑雄保留的。从前郑雄天天在这屋里进出,现在来得少了,无人擦拭的门牌上灰蒙蒙的,像是心脏病人的脸色那样暗淡无光。与“楚越之急”相邻也是靠北边最后一扇门上挂着“楚馆秦楼”的门牌,实际上是楚学院的会议室。到此就得转身往回走。曾本之总是这样,平时在“楚弓楚得”室做些研究,累了困了便开门出来在走廊里走几个来回,先往东,再往西,从不违规。往西走过现在安排给万乙使用的“楚乙越凫”,就到了走廊的另一端,那里有一扇门,挂着的门牌上写的成语是既大器又狂放响当当硬邦邦的“楚璧隋珍”。
与六楼的其他门牌相比,“楚璧隋珍”要洁净亮堂许多,大约是擦拭太多的缘故,那木制的门牌上竟然出现一般古玩古董上才有的包浆。
“楚璧隋珍”室基本上是空着的。但也没有彻底空置。往年省博物馆展出的一级以上青铜重器,除了实在搬不动的曾侯乙编钟,其他稍小一些的鼎簋等器物,每年都要搬到这间屋子里进行例行检查。后来情况发生了变化,博物馆可以自己做这些事了,为了突显曾本之在青铜重器学界的权威性,唯独保留曾侯乙尊盘必须送到“楚璧隋珍”室年检的规定。这项特权的保留,也得益于郑雄出面据理力争,才给楚学院和曾本之保住这点颜面。郑雄说的话确实很难被驳倒,不用说是省博物馆,就是在整个大中华文化圈,曾侯乙尊盘是迄今为止唯一不可仿制的国宝级青铜重器。在楚学院“楚璧隋珍”室进行年检,可以使曾本之这样的学界泰斗顺便进行零距离观测研究。像曾侯乙尊盘这样天下无双复杂精美的国宝,哪怕一万年弄不清楚它的奥秘,也绝对不可以采用物理取样方式进行破解,唯一可行的研究方法就是肉眼观测,在时间、温度、湿度和光线相对固定的条件下,观测的效果自然要好很多。
不知内情的人,以为这就是这屋子叫“楚璧隋珍”的原因,却不知“楚璧隋珍”室的真正主人正是那封甲骨文书信的签名者郝嘉。二十多年前,郝嘉在“楚璧隋珍”室可以望见东湖的窗口纵身一跃飞天而去。
曾本之有“楚璧隋珍”室的钥匙,而且总是随身放在裤袋里。这一次,他将手伸进裤袋里,取出来的只是一块白手绢。曾本之用白手绢在那门牌上细心地擦了好一阵。擦拭完毕,他后退一步,对着门牌再站一会儿,这才略有恍惚地回到“楚弓楚得”室。
不等曾本之回过神,马跃之就来了。一年四季,马跃之身上的衣服都是用丝绸做的,他曾说过,死后穿的寿衣也必须是丝绸的。一头皓发,再配上飘飘的丝绸衣服,马跃之给人的印象真的有些飘飘欲仙。
神仙风格的马跃之见面就说了一大实话:“我在一楼碰到新来的万博士,他想将多余的椅子退回去,行政科却不收。问是怎么回事,他说被你骂了!”
曾本之说:“我没骂他,只是不让他在‘楚乙越凫’室里乱搬乱动。”
马跃之说:“你就不要狡辩了,难道说放狗屁是骂人,放犬屁就不是骂人?万博士问蜣螂是什么?连蜣螂都不如的那种东西又是什么?我告诉他,蜣螂就是屎壳郎,比屎壳郎还不如的东西有很多种,在楚学院六楼,这种东西指的是鼻屎!”
曾本之说:“好了,你就不要说了,我也是一时兴起才失态的!”
马跃之说:“依我看,这是楚学院书记所做的最有专业精神的一件事。让万乙待在‘楚乙越凫’室做研究,可以算做是保持优良传统之举。”
曾本之说:“此话怎讲?”
马跃之说:“说实话,万博士的气质还真有点像‘楚乙越凫’从前的主人郝文章!”
曾本之不由得感慨地说:“他刚见面就敢与我顶嘴,这一点还真有点像。不过,最像的还是他那双手,我仔细看过,那才是研究青铜重器的手!”
马跃之说:“这就对了!我早就说过,研究青铜重器的人不能只看论文著作,还要与本之兄比比手才行。用这个标准来评价楚学院的那些接班人,当年有个郝文章,如今就数万乙万博士。不是我说,连柳琴都说,看看郑雄那双手,真是越来越嫩,越来越伪娘了,真的回楚学院,只能改行跟着我与漆器丝绸为伍了。”
曾本之马上表示:“这话可是从你自己嘴里迸出来的!前几天你还手摸着‘楚才晋用’门牌发牢骚,说楚庄王身上的王袍哪怕是嫦娥养的蚕,七仙女织的丝绸,王母娘娘亲手绣成的,也不如随便一个糟老头用破铜烂铁做的破烂玩意儿。以后你再这么说,我可不依你了!”
马跃之板着脸说:“心里有不快说说还不行吗?别说两千年前的丝绸,就是三千年前的丝绸也没什么用,盗墓贼不要,文物贩子不收,大贪官看不上眼,小贪官嫌麻烦,暴发户怕沾着晦气,小三和二奶又当它们是一堆破烂。看看从你手上经过的那些破铜烂铁,动不动就是几百万、几千万,甚至上亿人民币。要是发几句牢骚都不让,那我们活着还有什么意思?”
曾本之明白这是玩笑话,也跟着说:“你也不要太贪,人生在世有所得必有所失。青铜重器说起来好听,追究起来,哪一件背后不是尸横遍野,血流成河,重则诛灭九族,轻的也要五马分尸。你手里的丝绸就不一样了,你所看到的是丝绸背后的美人柔媚,玉体横陈,灯红酒绿和莺歌燕舞。”
马跃之说:“这话也对,丝绸后面只有风花雪月,青铜重器里里外外全是刀光剑影。只可惜风花雪月再美,也只能做那些刀光剑影的陪衬。就像现在,研究丝绸的我只能做研究青铜重器的曾老泰斗的陪衬。”
曾本之说:“你还想陪什么衬?看看你家那位,臭美得连安静都看不上,出门逛街非要拉上小一代人的曾小安才觉得不丢份儿。”
说到这里,曾本之忽然一转话题,小声问:“柳琴说郑雄越来越伪娘,有没有当面说给曾小安听?”
马跃之说:“肯定说过,柳琴将曾小安当成返老还童的仙丹,一天到晚尽同曾小安聊些时髦话题。我想起来了,是曾小安主动说郑雄很伪娘的。有天晚上柳琴在家里看电视,看得好好的,非要将我从书房里拖出来,看那个比女人还女人的人唱歌。那是我第一次得知,从甲骨文开始的汉语又前进了一大步,发明创造了‘伪娘’这个词。柳琴说是曾小安教她的,曾小安教她时,顺便用这个词将郑雄形容了一番。曾小安说郑雄很伪娘是有几分道理,像我们这样纯粹搞研究,只对历史真相负责。自打当上副厅长,郑雄就不能再对历史真相负责,首先得对管着他的高官负责。所以,但凡当官的,或多或少都有些伪娘。就像昨天下午的会上,郑雄恭维庄省长是二十一世纪的楚庄王,就是一种伪娘,只不过这种伪娘,三分之一是潘金莲,三分之一是王熙凤,剩下的三分之一是盘丝洞的蜘蛛精。”
曾本之不由自主地叹口气:“我算是佩服到家了,天下做朋友的关系再好,也没有谁像你这样,当面数落人家的女婿。”
马跃之说:“幸亏我是几十年如一日,从一开始就反对你选郑雄做女婿,否则,还以为我心里另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盘算。”
曾本之说:“鬼话!你还能有什么打算。柳琴能生育时你怕毁了她的花容月貌,等到想要她生育时,又生不出来。你只要有个儿子,哪怕是痴呆疯癫二百五,我也要让小安做你家的媳妇!”
马跃之说:“罢罢罢!除了郑雄,还有郝文章。真有儿子,我绝不会让他给你女儿当小三!”
二人互相取笑一阵,曾本之又说:“这伪娘的事,你可要管住柳琴的舌头,切不可在别人面前透露半个字。”
马跃之说:“你尽管放心。柳琴爱护闺蜜胜过老伴。她和曾小安常常不知去哪儿待上一整天,如果她不肯说,哪怕用分居来威胁也没有用。”
曾本之笑起来:“你说这话的唯一效果是自己威胁自己,只有你才害怕分居!”
马跃之笑得更开心:“这你就不懂,只要我真的生气了,柳琴就会让着我。”
曾本之说:“空口无凭,请举例说明。”
马跃之说:“这几年武汉三镇的女人像是患了花痴,柳琴也跟着凑热闹,每逢樱花开花就要去武汉大学看看。以往我没注意,那天柳琴又说要同曾小安一起去看樱花,随后果真一整天不见人影。”
曾本之插话说:“这事恐怕有蹊跷,小安有花粉过敏症,特别是樱花开的时候,躲都来不及,不会自讨苦吃的。”
马跃之说:“正是这样。我也是听你无意提及曾小安有这种毛病。所以,那天晚上柳琴回来,说樱花如何美丽时,我实在忍无可忍,就冲着她说了那句狠话。她才终于漏了一点口风,说是陪曾小安去汉阳看一个朋友。”
请勿开启浏览器阅读模式,否则将导致章节内容缺失及无法阅读下一章。
相邻推荐:元宇宙:重生进化路 从读书开始肝成仙武圣人 谪仙有个梦世界 神医狂妃今天飒爆了 哥布林重度依赖 捉妖大师 海贼从岛主到国王 带崽修仙后,恶毒后娘她洗白了! 别再操纵我了,魔女小姐! 开局考了个省状元 MC的异域领主生涯 混沌至宗 网游:我托的身份被曝光了 天命BOSS:这个教主太稳健 万族战场:我的物品属性有亿点多 魂天帝的萧炎养成计划 怪物纪元 满级大佬穿成女团练习生 完美大使之序传 为了扮演暴君,我推翻了女帝